“呐，阿银，喜欢烟火吗？”
“当然啦，烟火那么漂亮！”
“可是，银不是讨厌短暂的事物么，最灿烂的烟花也只不过能持续5秒钟而已，很快就会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你真的不会因此而讨厌它们么？”
“……不会的，因为它们太美丽了，就算马上要消失掉也讨厌不起来啊！如果可以，就算只有1秒我也想看一看，美丽的事物固然短暂，但带给人的幸福是持久的。”
“也是呢！……像我们这样连自由都不被允许的小孩子，能看一眼烟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艾莉尔把书本上画着烟火插图的那一页轻轻地窝了一个角，然后微笑着合上了书本。
“呐，阿银，假如我们有机会可以一起逃出去，就去看一场盛大的烟花吧！”她走到书架的最末一排，然后朝银微微扭头。
虽然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少年还是微笑地回应了：“好的，就这么定了！”
……
6月过去了，夏天迎来了它最辉煌的时刻。
古老的寺庙静静地沉睡在深山的尽头，数不清的蝉鸣在小树林中肆意地飞舞。银背着登山包和莹一起踏过碎银似的小溪，从干净的石阶下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他们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翠绿树荫，将万里无云的天空遮蔽的一干二净。
“银，这里真的会有电池吗？”
走在高高的台阶上，莹仰起头刚好能看见寺庙的顶端，木制的佛龛露出了金黄色的一角，渐渐地，连佛像也露出了额头，莹看得一清二楚。
“应该会有，叔叔留给我的地图我翻了好久才找到的。”银一边看着手机投射屏一边肯定地说道。
踏上最后一道石阶，寺庙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在了两人的眼前，大门前是一片空荡的只剩下落叶的青石板地，两边长着茂盛的古树，古树的纸条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纸条，莹饶有兴趣的看了几眼，嘴角露出了纯净的微笑。站在大门正面一眼就能看去见一座佛台，佛台上矗立着金黄色的佛龛和褐色的佛像，熄灭了的香炉匍匐在佛像的脚下，向外飘散出一股淡淡的檀木气息。整座寺庙安静得只剩下了蝉鸣声，偶尔有微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立刻发出了轻微的叮咚声，像山野间小溪的鸣奏。
“有人在吗？”银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他走到寺庙的门前把头探进去，轻轻地向人呼唤道。
许久无人应答……银正准备走进去，却被莹在身后拉住了。
“怎么了，有危险吗？”银有点疑惑地回头。
莹微笑着摇摇头，接着用手指向了那颗挂满了纸条的大树：“快看呐，银，那里有好多许愿的卡片，我看到其中一条有银的名字呢！”
“哎？”银疑惑地跟莹走到大树跟前，在一处不起眼的蓝色字条上，少年真的看见了一处歪歪扭扭的钢笔字迹：
可以快点结束现在的日子吗？我想要马上见到银，我想和银一起看烟火 —— alier
“结尾是个用奇怪的符号书写而成的名字呢……”完全不懂英文词汇的莹很有兴趣地歪头看着，绿色的瞳孔闪闪发光，“可能银这个名字在人类中也有不少吧，但我总觉得纸条上的银就是陪在我身边的银，不知道为什么……末尾那个是英文吧，我看不大懂。”她说完，抬起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顿时，她的微笑停住了。
“Alier…alier…alier…”银默默地将这个英文单词读出，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间刺痛了一下，紧接着，泪水就无法控制地从少年的眼角流淌了下来。
“艾莉尔……是艾莉尔的字……”少年把额头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悲伤地闭上了双眼，“对不起……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她默默地走到银的背后，想要伸出手，但最后还是犹豫地握紧了拳头。
“艾莉尔姐姐请放心吧……我会尽可能地多待在银的身边的。”莹在心里默念着，明亮的眼神却在不知不觉中暗淡了。
挞……挞……就在这时，一阵缓慢的脚步声从两人的背后传来，莹转过头，看见一位老者正越过寺庙的门槛，慢慢地朝这边走了过来。老人没有一根头发、胡须很白，一身古旧的佛衣工工整整地披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不用猜便能看出是一位修行了很久的僧侣。
“啊…那个…我们是……”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一时间紧张了起来。
“不必拘礼，只需告诉我施主的来意便可。”老人在原地站住，用清淡如水的目光默默地看着许愿树旁的精灵少女。
“让我来说！”银抹了一把脸挡在了莹的面前，用略有些沙哑的声调对老者说：“我们是来寻找电池的，请把这里的电池卖给我。”
“原来如此。”老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状物体，上面还有一根短短的银色天线。“施主可知此物？”老人把手中的盒子高高举起，向二人询问道。
“这是……”银露出了一脸迷惑的神情，倒是莹一下子就说出了答案：“是收音机，很久以前人们用来收听广播的机器。”
银默默地看了莹一眼，确实有听说，人类在掌握了陨技术之后，将许多淘汰不用的物品和技术都高价转让给了精灵，这种落后的无线电短波收音机就是其中一种。
“嗯。”老人微微笑了笑，“不料现今还有世人知晓此物，如今乃无限电量之时代，电线、电池已无存在之必要，施主究竟因何而寻求？”
“……”银皱了皱眉头，用难堪的表情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会付高价买下来的，能快点把它们交给我吗？！”
“唉，年轻人啊……”老人把收音机默默收回，抬起头望着远方的天空，再也不出声了。
可恶……银握紧了拳头，刚想要急切地走上前去，莹马上抓住了他的胳膊。
“银，还是让我来吧。”
“呼……好吧。”银强忍住想要爆发怒火的冲动，默默地呼了一口气。
莹走到和老人并列的位置，认真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老爷爷，你在看什么呢？”
老人低下头看了莹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重新移回了原处。
“天空的尽头。”沉默了2秒，他这样说。
“我知道。”莹微笑着点了点头，“老爷爷也能看见吗？那些在半空中飞舞的莹绿色光点。”
听到这番话，老人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对上了莹的视线。“你真的……能看见？”
“嗯，从我走出森林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可以了。”莹的微笑依旧像夏日的阳光那样灿烂，“看来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呢。”
“不可能啊，你是精灵，不是人类，怎么会……”老人不安地后退了几步，当他把目光集中在少女的心脏部位时，恍然大悟的神情立刻从脸上浮现了出来。
“难道……难道……难道你？！”
“嘘。”少女把指头放在嘴边，悄悄地对老人说道，“请您保密呀，不要被他听到了，拜托拜托……”少女说着，双手合拢用笨拙的姿势鞠了好几个躬。
“我知道了。”老人把目光瞅向银的方向，银正背靠着树干，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悬崖上的远方。
真是个幸运的男孩啊——老人默默感慨。只不过在命运面前，这份幸运只能如昙花般一闪即逝罢了，就算如此，也值得那个男孩为此一搏吧。
想到这里，老人拿出了仅剩的3节电池放在了莹的手上，“好好把握吧，祝愿你们能够幸福地走到最后。”
“嗯！”
莹开心地走到坐在树边的银面前，把电池交给了他，“呐，我成功了。”
“……”银回过神来，把电池放进口袋里，接着又对远处表情凝重的老人问道，“我不白白要别人的东西，说吧，你要多少钱？”
“我要钱有什么用呢？”老人淡然地笑了，“如果可以，请把你们的愿望用纸条悬挂在那颗老树上吧。”
“那我能再问你个问题么？”银的表情又一次急切了起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艾莉尔的女孩子，她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艾莉尔？”老人微微一愣，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说那个脸上不带一点笑容的小丫头？她确实来过，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老人说完，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银的全身，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难道你就是她经常提到‘阿银’？”
“是的。”银低下头，脸上布满了深深的阴霾，“我……我……”银按住剧烈跳动着的左胸，实验室里艾莉尔的笑容像利刃一点点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虽然不可能……但如果大师能将许愿成真的话……我想要艾莉尔活过来！！
“我知道。”老人用平静而惋惜的语调说道，“今年夏天没有见到她来这里，以前这时候，她总是会走到大树下喃喃自语的吧……”
居住在这一带的人都听过一个传说，如果能坚持不懈地对着这座寺庙里的古树许愿，那么愿望总有一天会传达到许愿的对象心里去的。
“艾莉尔……你的愿望我收到了。”银狠狠地按住左胸，然后直起身子面对着老者，“我也能在这里许愿吗？”
“当然可以。”老人立刻转过身去，“我这就去取纸和笔来。”
……
一直到傍晚，他们都未曾离开过寺庙。灶台的火光在阴影之中剧烈跳动，饭菜的白烟在圆木桌边四散摇曳，银、莹、老人和另外两名年纪较小的僧侣坐在四周，互相谈论着点点滴滴的人间。
“姐姐…姐姐…你知道吗？”一位看样子只有12岁的小沙弥欢快地拉了拉莹的袖子，“七夕节的烟火晚会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开始了哟。”
“烟火晚会？”莹好奇地歪了歪脖子。
“嗯呐，就是每年七夕都要在远处的山下举办的一场很盛大的烟火晚会呢！到那个时候只要站在院子里就能远远地看见好多好大的烟火了！很漂亮呢！”小沙弥开心地笑着。
“喂，笨蛋，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早着呐！”另外一个稍大点的男孩马上拿筷子敲了敲小沙弥的额头，“再说了师父又不让我们下山去玩，高兴个什么劲！”
“你们两个在施主面前要注意举止！”老者用警告般的声音说着，两个孩子立马不敢出声了。
“没关系啦，我挺喜欢和他们聊的。”莹笑着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告诉姐姐，烟火大会在哪个地方举行呢？”
“最近的是三公里外的小镇，其实不止一处，这一带有好些地方都有呢！”
得到答案后，莹扭过头用纯净的目光看着坐在原地默不作声的银。
“好啦，我知道了。”银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温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
“嗯！”莹开心地点了点头。
饭后，老人给两人清扫出了一间整洁的小房间，银依旧像往常那样躺在床上看书，孩子们也吵吵闹闹地往后院里跑去了，那里有一块平整的沙地，上面搭着大大小小的堡垒，沙地后面便是窸窸窣窣的山林，不时有成群的萤火虫在林间穿梭，美丽得就像千年之前的时空，老人独自一人去种着许愿树的院子里散步，寺庙里顿时变得无比安静。
“老爷爷……”老人刚刚走到许愿树下，就听到背后有人在轻轻地喊她，他转过身，浑身被绿色光点缠绕的精灵少女正站在五米外的地板上，眼神纯净的就像清晨的第一抹光亮。
“你的愿望拿来了吗？”老人向慢慢朝他走来的莹问道。
“不，我的愿望就快实现了呢。”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在老人的身边停下了脚步，数不清的绿色光点从她的身上飞入了许愿树的每一根枝叶，像流星划过天空的彼岸，将每一个愿望都在空中毫无保留的呈现。
“哦，这是？”老人看着树叶的枝干像魔力的溪流般汇聚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绿色图案，紧接着又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辉，黄金之沙与萤火之光互相缠绕，最后变成了一副触手可及的“星空”，那星空只有一棵树的大小，但是却蕴藏着一个世界的份量，老人立刻就被这道力量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是族人们所生活的那一个世界，精灵族最初的起点。”莹微笑着面对老人，“多亏了‘它’的力量，我才能看到这一切，如果可以，你能在那一天到来之时用这份力量将人们平安地转移进去么？”
“不，我不能。”
听见老人的回答，莹的微笑凝固了，流动的“星空”也在夜晚的树梢间停滞了。“为什么？”她奇怪地问道。
“因为人类不应该被如此拯救。”老人说着，闭上了眼睛，“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摆脱俗世而来到这高山的庙宇中呢？”
“不是……为了拯救他人吗？”莹不解地说道。
“不。”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在诅咒人类，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何谓梦想，却总是把梦想挂在嘴边，许愿也好，抽签也罢，为什么不靠自己的手争取呢？！为什么非要固执得去把希望寄托于所谓的‘奇迹’呢！以前我每天都能看见前来许愿的人们在山门前排成长队，现在基本上一个月只能看见一两个人了，我知道那些专程来许愿的人的愿望都没能实现，所以就不再虔诚了，我能想象得出他们的表情究竟有多失望，我由衷地感到兴奋，因为这真的再可笑不过了！”
“不是的。”静静听着的莹突然开口了，“人们期待奇迹，是因为一些问题的答案连世界本身也无法答复啊，就比如一个男孩在追一个不喜欢他的女孩子，就算男孩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一心一意，女孩也不会真的因此回头的呀；我从小的心愿就是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依旧抱有这个奢望，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所以我才会如此相信‘奇迹’呢，因为只有‘奇迹’，才会一直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个人的愿望啊！”
难道是这样……人类建造那座可笑的高塔也是如此么？不等陨元素的结构完全解析出来就把一切的希望都倾注在它上面，而且还牺牲了那么多的生命，只是因为人类有太多的遗憾不能实现，所以才要如此地孤注一掷吗？
“那你应该知道那个叫做艾莉尔的小女孩吧？她要是早一点去反抗自己的主人，早一点去见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了！”知晓艾莉尔一切的老人用稍有些激动的语调说道，“这不比徒劳无功地到我这里许愿要好？！”
“不……”莹连忙摇摇头，“如果艾莉尔姐姐早早地反抗大人们，现在估计已经被大人们抹除掉了，我们也不会再像那天一样和她在游乐场里遇见了。”
“那你的意思是，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有一点危险最好果断放弃，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奇迹上，对吗？”
“不是这样的，老爷爷。”莹的眼神明亮了起来，“也许你理解错了呢，那些不再前来寺庙的人们并不是因为许愿不灵而放弃许愿了，而是他们的愿望……其实早就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呢！”
“不可能，如果许愿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成佛了。”老人自嘲地笑了。
莹笑着摇了摇头，“老爷爷你有所不知，人们在许下美好的愿望之后，心灵往往会变得比之前更要安宁，对未来也会更有信心，这样的话……即使梦想没有完全实现又有什么关系呢？人们会得出教训、认识真相，然后更加振奋地向前走的吧。有时候对许愿的人来说，愿望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让自己变得更有信心，更加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光明；每一个真心许愿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把一切都交给奇迹，而是想要努力地踮起脚尖，让自己更靠近那奇迹一点呢！所以——
“每一个美好的愿望都是值得尊重的！”
老人听了莹的一番话，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仰起头，远处的小镇冒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就算是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也并没有让它变得多么辉煌，它宁静的伫立在那里，伫立在交错的山脉之中，像一颗静静躺在贝壳里的珍珠。
“我知道了，‘它’就留在我这里吧。”老人说着，抚摸了一下精灵少女略显稚嫩的脸庞，然后笑了，“前提是相信奇迹而前来这里追寻的人。”
“嗯，谢谢你。”莹朝老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像萤火虫一般缓缓飘向了庙宇的深处。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善良纯真的精灵女孩。”老人注视着莹的背影，略有些悲伤地低下了头。
走进漆黑一片的庙宇大堂，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莹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好困……”莹努力迫使自己站起来，可是双腿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她的眼眸暗淡着，数不清的疲倦像海潮一般向她袭来，就连成年大汉也无法抵挡。
“不行……银还等着我。”莹拿起钥匙狠狠地扎了自己一下，然后强作精神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寺庙后方的客房里走去，在她身后，一颗废旧的老式电池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莹绿色光芒。
第二天一早，两人站在石阶上向老人和小沙弥告别。
“谢谢招待，我以后会来感谢你的。”银向老人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转过身。
“嗯，大家有缘再见啦！”莹灿烂地向大家挥了挥胳膊，然后紧紧地握住了银的手。两人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石阶下的世界走去……
“再见啦，阿银哥哥和莹姐姐！~”孩子们开朗地向离去的两人挥手。
“再见了，在天空尽头追逐梦想的云彩们。”老人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然后微微抬起了告别的手。
身后那颗挂满纸条的老树上，多了一个字迹清秀的男孩的愿望：
我想和莹……像普通的情侣那样永远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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